男女主角分别是爱玛查理的女频言情小说《包法利夫人爱玛查理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福楼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一天早上,卢奥老爹给夏尔送医药费来了.七十五法郎的硬币,每个硬币值四十苏,另外还有一只母火鸡。他听说夏尔丧了妻,就尽力安慰他。“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也像你一样,我是过来人了!我失去老伴的时候,就跑到田里去,一个人呆着,我倒在树底下,又哭又喊,叫天不应,就说混帐话;我还不如树上的田鼠,还不如肚子里长蛆呢,一句话,不如死了拉倒。我一想到别人,他们这时正和媳妇待在一起,亲亲热热,你搂我抱,我就只有拿手杖捶地,死命地捶;我几乎要疯了,什么也不想吃,咖啡馆也不想去,说来你恐怕不相信,我想到咖啡都恶心呢!不过,慢慢地,一天一天过去了,冬天过去春天来,夏天过去秋天到,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一分一秒地溜走了;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包法利夫人爱玛查理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一天早上,卢奥老爹给夏尔送医药费来了.七十五法郎的硬币,每个硬币值四十苏,另外还有一只母火鸡。他听说夏尔丧了妻,就尽力安慰他。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也像你一样,我是过来人了!我失去老伴的时候,就跑到田里去,一个人呆着,我倒在树底下,又哭又喊,叫天不应,就说混帐话;我还不如树上的田鼠,还不如肚子里长蛆呢,一句话,不如死了拉倒。我一想到别人,他们这时正和媳妇待在一起,亲亲热热,你搂我抱,我就只有拿手杖捶地,死命地捶;我几乎要疯了,什么也不想吃,咖啡馆也不想去,说来你恐怕不相信,我想到咖啡都恶心呢!不过,慢慢地,一天一天过去了,冬天过去春天来,夏天过去秋天到,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一分一秒地溜走了;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越来越远了,越埋越深了,我的意思是说,因为总有什么东西压在你的心上,像人家说的……总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不过,既然人人命该如此,那也不能糟蹋自己,不能因为别人死了,自己就也想死……你应该打起精神来,包法利先生;事情总会过去的!有时间来看看我们吧;我的女儿念叨着你呢,你要晓得,她还说什么你把她忘啦。眼看春天就要到了;我们陪你到树林里打野兔去,你也好散散心。”
夏尔听了他的劝告。他又回到贝尔托来。他发现一切都和以前一样,这就是说,一切都和五个月前差不多。只是梨树已经开花,卢奥老头子如今不再卧床不起,而是到处走动,这就使田庄变得更热闹了。
卢奥以为医生丧了妻很痛苦,所以对他尽量体贴,仿佛这是义不容辞的事:他求他不要脱帽,以免受凉;他同他低声细气说话,似乎把他当作病人;如果为他准备的食物不够清淡,奶酪不是小罐精制的,或者梨子没有煮过,他甚至会假装生气。他给他讲故事,不料夏尔居然笑了,但一想到亡妻,他的脸又沉了下去。咖啡一端上来,亡妻又忘记了。
他慢慢习惯于一个人过日子,也就越来越不想念亡妻。他新得到的自由自在的乐趣,不久就使他觉得孤独并不是难以忍受的。他现在可以随意改变一日三餐的时间,出门回家都用不着找借口;要是他太累了,又可以伸手伸脚往床上一躺。于是他爱惜自己,贪图舒服,人家来慰问他,他也觉得受之无愧。再说,老婆的死并没有给他帮倒忙,找他看病的人反而有增无减,因为一个月来,大家老是说:“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他多么倒霉呵!”他的名气大了,主顾多了,还可以随心所欲到贝尔托去,没人管他。他怀着不明确的希望,感到模糊的幸福;对着镜子梳胡须,觉得脸孔也不难看。
一天三点来钟,他又来到田庄;人全下地去了;他走进厨房,起初没有看见艾玛,因为窗板是关上的。‘陽光穿过板缝落在石板地上,成了一道一道又细又长的条纹,碰到家具就会折断,又在天花板上摇曳。桌上,几只苍蝇在用过的玻璃杯里往上爬,一掉到杯底剩下的苹果酒里,就嗡嗡乱叫。从烟囱下来的亮光,照在炉里的煤烟上,看起来毛茸茸的,冷却的灰烬也变成浅蓝色*的了。艾玛在窗子和炉灶之间缝东西;她没有披围巾,看得见她裸露的肩膀上冒出的小汗珠。
根据乡下的惯例,她请他喝一杯。他不肯,她一定要他喝,最后她边笑边说,就算陪她喝一杯酒罢。于是她去碗橱里找来一瓶柑香酒,拿来两个小玻璃杯,把一杯斟得满满的,另外一杯几乎没有斟,碰杯之后,就把酒杯举到嘴边。因为她的杯子差不多是空的,她要仰起脖子才喝得着,所以她头朝后,嘴唇向前,颈子伸长,还没有尝到酒就笑起来,同时把舌尖从两排又顿又白的牙齿中间伸了出去,一点一滴地舔着杯底。
她又坐下来,再拾起女红,那是一只白线袜,需要织补;她就埋头干起来了,不再说话,夏尔也不开口。风从门底下吹进来,吹起了,石板地上的微尘;他看着尘土沿地面散开,只听见自己的太陽穴一蹦一蹦地跳,还有母鸡下了蛋在院子里咯咯啼。艾玛不一会儿就张开巴掌摸摸自己发热的脸,然后再摸摸壁炉前铁架上冰凉的小铁球。
她抱怨说,夏天一来,她就觉得头昏脑胀;她问海水浴管用不管用;她谈起她的修道院,夏尔也谈起他的学堂,这下他们有了话说。他们上楼到她房间里去。她拿出从前的音乐本子,修道院奖给她的小册子,还有扔到衣橱底层去了的橡叶花冠。她还谈到她已故的母亲,墓地,甚至指给他看,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五,她从花园里的哪一个花坛上摘下花来,放在她母亲的坟上。可是她家雇佣的花匠不懂这一套,真不顶事!还不如住在城里好呢,哪怕过个冬天也罢,虽然夏天日子太长,住在乡下也许更无聊;——她的声音有时清楚,有时尖,那要看谈的是什么,有时她忽然没精打采,拖腔拉调,最后变成自言自语,几乎听不见了,——有时高兴起来,睁开天真的眼睛,马上却又眼皮半闭,目光无神,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晚上,夏尔回到家里,一句一句地把她说过的话恢复原状,他苦苦地回忆,并且补充话里的意思,想了解在他们相识之前,她是怎样生活的。不过他想来想去,他心里出现的艾玛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他们刚刚分手时的模样。于是他又寻思,她要是结了婚会怎样呢?结婚?和谁?唉!卢奥老爹有的是钱,而她!……她又那么漂亮!但艾玛的面孔总是出现在他跟前,一个单调得像陀螺旋转的嗡嗡声总是在他耳边响:“要是你结婚呢:怎么?要是你结婚呢!”夜里,他睡不着,喉咙发干,口渴得要命;他下床走到水罐前倒水喝,并把窗子打开;满天星光灿烂,一阵热风吹过,远处有狗吠声。他转过头来向着贝尔托。
晚上,夏尔回到家里,一句一句地把她说过的话恢复原状,他苦苦地回忆,并且补充话里的意思,想了解在他们相识之前,她是怎样生活的。不过他想来想去,他心里出现的艾玛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他们刚刚分手时的模样。于是他又寻思,她要是结了婚会怎样呢?结婚?和谁?唉!卢奥老爹有的是钱,而她!……她又那么漂亮!但艾玛的面孔总是出现在他跟前,一个单调得像陀螺旋转的嗡嗡声总是在他耳边响:“要是你结婚呢:怎么?要是你结婚呢!”夜里,他睡不着,喉咙发干,口渴得要命;他下床走到水罐前倒水喝,并把窗子打开;满天星光灿烂,一阵热风吹过,远处有狗吠声。他转过头来向着贝尔托。
夏尔想到,反正他并不冒什么风险,于是下决心一有机会就求婚;但是每次机会来了,他害怕说话不得体,又给自己的嘴贴上封条。
卢奥老爹却不怕有人把他的女儿娶走,因为女儿待在家里,对他没有什么好处。他心里并不怪她,觉得她这样有才气,怎么能种庄稼呢?这个该死的行业!也从来没见过哪个庄稼汉成了百万富翁呵!老头子靠庄稼不但没有发财,反倒年年蚀本;因为他虽然会做买卖,喜欢耍花招,但是谈到庄稼本身,还有田庄内部的管理,那就恰恰相反,他可并不内行。他不乐意把手伸出裤兜去干活,过日子又不肯节省开销,一心只想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他喜欢味道很浓的苹果酒,半生不熟的嫩羊腿,搅拌均匀的烧酒掺咖啡。他一个人在厨房的灶前用餐,小桌上什么都摆好了,就像在戏台上一样。
当他看见夏尔靠近他的女儿就脸红,这不意味着总有一天,他会向她求婚吗?于是他就事先通盘考虑一下。他觉得他貌不出众,不是一个理想的女婿;不过人家都说他品行好,很节省,有学问,那当然不会斤斤计较嫁妆的了。而卢奥老爹不卖掉二十二亩田产,恐怕还不清他欠泥瓦匠、马具商的重重债务,何况压榨机的大轴又该换新的了。
“要是他来求婚,”他心里盘算,“我就答应他吧。”
九月份过圣·密歇节的时候,夏尔来贝尔托待了三天。眼看最后一天像头两天一样过去,一刻钟又一刻钟地缩短了。卢奥老爹送他回去;他们走的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马上就要分手;是求婚的时候了。夏尔心里打算,还是到了篱笆转角再开口吧;最后,篱笆也走过了。
“卢奥老爹,”他低声说,“我想和你谈一件事。”
他们站住了。夏尔却开不了口。
“说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吗?”卢奥老爹和气地笑着说。
“卢奥老爹……卢奥老爹……”夏尔结结巴巴地说。
“好了,我是巴不得呢,”田庄的主人接过来说。“虽然,不消说,小女和我是一样的意思,不过,总得问她一声,才能算数。好,你走吧,我回去问问她。
要是她答应,你听清楚,你用不着走回头路,免得人家说话,再说,也免得她太紧张。不过,怕你着急,我会把朝墙的窗板推开,开得大大的:你伏在篱笆上就看得见。”卢奥老爹走了。
夏尔把马栓在树上。他赶快跑回到小路上来;他待在路上等着。半个小时过去了,于是他看着表,又过了十几分钟。忽然响起了撞墙的声音;折叠的窗板打开了,靠外边的那一块还在震动。
第二天,才九点钟,他又到了田庄。他一进来,艾玛脸红了,勉强笑了一笑,装装样子。卢奥老爹拥抱了他未来的女婿。他关心的婚事安排留到日后再谈;他们有的是时间,因为要办喜事,也得等到夏尔服丧期满,那才合乎情理,所以要等到明年开春前后。
大家都在等待,冬天又过去了。卢奥小姐忙着办嫁妆。一部分是去卢昂订做的,她自己也按照借来的时装图样,缝制了一些衬衫、睡帽。夏尔一来田庄,他们就谈婚礼如何筹划,喜筵摆在哪个房间,应该上几道菜,头一道正菜上什么好。
艾玛与众不同,她幻想在半夜举行火炬婚礼,但是卢奥老爹一点也不懂她这古怪的念头。于是只举行了普通的婚礼,来了四十三位客人,吃了十六个小时,第二天还接着吃,一连吃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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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书摘
“真是胡闹!这些帆布篷子真是胡闹!难道他们以为州长也像一个街头艺人,会坐在帐篷底下吃午餐吗?这些阻碍交通的摊子,难道能说是造福乡里吗!早知道这样,犯得着到新堡去找一个蹩脚厨子来吗!为什么找人呢?为这些放牛的!为赤脚的流浪汉!……”
药剂师过来了。他穿着黑色*的礼服,一条米黄|色*的裤子,一双狸毛皮鞋,尤其难得的是戴了一顶小礼帽。
“对不起!”他说,“鄙人很忙。”
胖胖的寡妇问他到哪里去。
“你觉得很奇怪,是不是?我一直钻在实验室里,就像拉·封丹寓言中写的老鼠钻在干酪里一样。”
“什么干酪?”老板娘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奥默接着说。“我只是跟你讲,勒方苏瓦太太,我习惯于一个人呆在家里。不过今天,情况不同了,我不得不……”
“啊!你到那边去?”她说时露出一副瞧不起的神气。
“是的,到那边去,”药剂师诧异地回答道。“我不是咨询委员会的委员吗?”
勒方苏瓦大娘打量了他几分钟,最后笑着说:
“那是另外一码事!耕田种地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懂得那一套吗?”
“当然懂得,因为我是药剂师,也就是化学家嘛!而化学的目的,勒方苏瓦太太,就是认识自然界一切物体的分子之间的相互作用,农业当然也包括在化学的范围之内了!事实上,肥料的合成,酒精的发酵,煤气的分析,瘴气的影响,这一切的一切,我要问你,不是不折不扣的化学吗?”
老板娘无言对答。奥默又接着说:
“你以为做一个农学家,就要自己耕田种地,养鸡喂鸭吗?其实,他更需要知道的倒是物质的成分,地层的分类,大气的作用,土地、矿床、水源的性*质,各种物体的密度和毛细管现象!其他等等。一定要彻底掌握了卫生原理,才能指导、批评如何建筑房屋,喂养牲口,供应仆人食物!勒方苏瓦太太,还要掌握植物学,学会分辨草木,你明白吗?哪些对健康有益,哪些有害;哪些产量低,哪些营养高;是不是应该在这边拔,再在那边种;繁殖一种,消灭另一种;总而言之,要读小册子和报刊杂志,才能了解科学发展的情况,总要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才能指出改进的方法……”
老板娘的眼睛没有离开法兰西咖啡馆的门,药剂师却接着说:
“上帝保佑,假如我们的农民都是农学家,或者他们至少能多听听科学家的意见,那就好了!因此,我最近写了一本很有用的小册子,一篇有七十二页的学术论文,题目是:《论苹果酒的制作法及其效用;附新思考》。我送到卢昂农学会去了,并且很荣幸地被接受为会员,分在农业组果树类。哎,要是我的作品能够公布于世……”
但是药剂师住口了,因为勒方苏瓦大娘看来心不在焉。
“看他们!”她说,“真不懂!简直不成话!”
她耸一耸肩膀,把胸前毛衣的网眼也绷开了。她伸出两只手来,指着她对手开的小餐馆,里面传出了歌声。
“你看,这长久得了吗?”她又说了一句。“不到一个星期,不关门才怪呢!”
奥默一听,吓得倒退了两步。她却走下三级台阶,在他耳边说道:
“怎么!你不晓得?这个星期就要查封了。是勒合害了他。他的借票都到期了。”
“那真是祸从天降!”药剂师叫了起来,不管碰到什么情况,他总不会没有话说。
于是老板娘就讲起这件事来,她是听吉约曼先生的佣人特奥多讲的。虽然她恨小餐馆的老板特利耶,但也不肯放过勒合。他是一个骗子,一条爬虫。
“啊!且慢!”她说,“菜市场里那个人不就是他吗?他正向包法利夫人打招呼呢;夫人戴了一顶绿色*的帽子。她还挎着布朗瑞先生的胳膊。”
“包法利夫人吗?”奥默说。“我得过去招呼一下。说不定她要在院子里,在柱廊下找个座位。”
勒方苏瓦大娘想叫住药剂师,还要罗罗嗦嗦地讲下去,可是他不听她的,赶快走开了,嘴上还挂着微笑,腿伸得直直的,碰到人就打招呼,黑礼服的下摆在后面随风飘动,占了好多地方。
罗多夫老远就看见了他,却加快了脚步,但是包法利夫人喘气了,他只好又放慢步子,不太客气地微笑着对她说:
“我是要躲开那个胖子:你知道,我说的是药剂师。”
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想。
他继续往前走,一面斜着眼睛看她。
她的侧影很安静,简直叫人猜不透。她的脸在陽光下看得更清楚。她戴着椭圆形的帽子,浅色*的帽带好像芦苇的叶子。她的眼睛在弯弯的长睫毛下望着前面,虽然睁得很大。但由于白净的皮肤下面血在流动,看来有点受到颧骨的抑制。她的鼻孔透出攻瑰般的红颜色*。她头一歪,看得见两片嘴唇之间珍珠般的白牙齿。
“难道她是在笑我?”罗多夫心里想。
其实,艾玛捅他,只是要他当心;因为勒合先生陪着他们,没话找话地说上一两句:
“今天天气真好:大家都出来了!今天刮的是东风。”
包法利夫人和罗多夫一样、都懒得回答,但是只要他们稍微一动,他就凑到他们身边问道:“有什么吩咐吗?”并且做出要脱帽的手势。
他们走到铁匠店前,罗多夫突然不从大路到栅栏门去,拉着包法利夫人走上了一条小路,并且喊道:
“再见,勒合先生:祝你快乐!”
“你真会打发人!”她笑着说。
“为什么,”他回答说,“要让别人打搅?既然今天我三生有幸……”
艾玛脸红了,他没有说完他的话。于是他又谈起好天气,谈起草地上散步的乐趣来。有些雏菊已经长出来了。
“这些温存体贴的雏菊,”他说,“够本地害相思的姑娘用来求神问卦的了。”
他又加上一句:
“要是我也摘一朵呢!你说好不好呀?”
“难道你也在恋爱吗?”她咳嗽了一声说。
“哎!哎!那谁晓得?”罗多夫答道。
草地上的人多起来了,管家婆拿着大雨伞,大菜篮,带着小孩子横冲直撞。你还要时常躲开一溜乡下女人,穿蓝袜子、平底鞋、戴银戒指的女佣人,你走她们身边过,就闻得到牛奶味。她们手拉着手,顺着草地走来,从那排拍手杨到宴会的帐篷,到处是人。好在评审的时间到了,庄稼汉一个接着一个,走进了一块用绳子拴着木桩圈出来的空场子。牲口也在里面,鼻孔冲着绳子,大大小小的屁股乱嘈嘈地挤成一排。有几头猪似睡非睡地在用嘴拱土;有些小牛在哞哞叫,小羊在咩咩呼喊;母牛弯着后腿,肚皮贴着草地,在慢慢地咀嚼,还不停地眨着沉重的眼皮,牛蝇围着它们嗡嗡飞。几个赶大车的车夫光着胳膊,拉住公马的笼头,公马尥起蹶子,朝着母马扯开嗓子嘶叫。母马却老老实实地待着,伸长了鬣毛下垂的脖子,小马驹躺在母马身子下面,有时站起吮几口奶;这些牲口挤在一起,排成一行,动起来就像波浪随风起伏一样,这里冒出雪白的鬃毛,那里露出牛羊的尖角,或者是来回攒动的人头,在围场外面大约一百步远的地方,有一头黑色*的大公牛,戴了嘴套,鼻孔上穿了一个铁环,一动不动,好像一头铜牛。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用绳子牵着它。
这时,在两排牲口中间,来了几位大人先生,他们走的脚步很重,每检查一只牲口之后,就彼此低声商量。他们当中有一位显得更重要,一边走,一边在本子上记录。他就是评判委员会的主席:邦镇的德罗泽雷先生。他一认出了罗多夫,就兴冲冲地走过来,做出讨人欢喜的模样,微笑着对他说:
“怎么,布朗瑞先生,你放得下大伙儿的事情不管吗?”
罗多夫满口答应说他一定来。但等主席一走,
“说老实话,”他就对艾玛说,“我才不去呢。陪他哪里比得上陪你有意思!”
罗多夫虽然不把展览会放在眼里,但是为了行动方便,却向警察出示自己的蓝色*请帖,有时还在一件“展品”面前站住,可惜包法利夫人对展品不感兴趣。他一发现,马上就改变话题,嘲笑荣镇女人的打扮;接着又请艾玛原谅他的衣着随便。他的装束显得不太协调,既普通,又讲究,看惯了平常人的衣服,一般老百姓会看出他的生活与众不同。他的感情越出常轨,艺术对他的专横影响,还总夹杂着某种瞧不起社会习俗的心理。这对人既有吸引力,又使人恼火。他的细麻布衬衫袖口上有绉褶,他的背心是灰色*斜纹布的,只要一起风,衬衫就会从背心领口那儿鼓出来;他的裤子上有宽宽的条纹,在脚踝骨那儿露出了一双南京布面的漆皮鞋。鞋上镶的漆皮很亮,连草都照得出来。他就穿着这样贼亮的皮鞋在马粪上走,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草帽歪戴在头上。
“再说,”他又补充一句,“一个人住在乡下的时候……”
“做什么都是白费劲,”艾玛说。
“你说得对!”罗多夫接过来说。“想想看,这些乡巴佬,没有一个人知道礼服的式样!”
于是他们谈到乡下的土气,压得喘不出气的生活,幻灭了的希望。
“因此,”罗多夫说,“我沉在忧郁的深渊里……”
“你吗!”她惊讶得叫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很快活呢?”
“啊!是的,表面上是这样,因为在人群中,我总在脸上戴了一个嘻嘻哈哈的假面具。但是只要一看见坟墓,在月光之下,我有多少回在心里寻思:是不是追随长眠地下的人好些……”
“哎呀!那你的朋友呢?”她说,“难道你就不想他们!”
“我的朋友吗?那是什么人呀?我有朋友吗?谁关心我呀?”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嘴里不知不觉地吹出了口哨的声音。
但是他们不得不分开一下,因为有一个人抱着一大堆椅子从后面走来了。椅子堆得这样高,只看得见他的木头鞋尖和张开的十个指头。来的人是掘坟墓的勒斯蒂布杜瓦,他把教堂里的椅子搬出来给大家坐。只要和他的利益有关,他的想象力是丰富的,所以就想出了这个办法,要从展览会捞一点好处;他的想法不错,因为要租椅子的人太多,他不知道听谁的好。的确,乡下人一热,就抢着租椅子,因为草垫子闻起来有香烛的气味,厚厚的椅背上还沾着熔化了的蜡,于是他们毕恭毕敬地坐了上去。
包法利夫人再挽住罗多夫的胳膊。他又自言自语地说起来:
“是啊!我总是一个人!错过了多少机会!啊!要是生活有个目的,要是我碰到一个真情实意的人,要是我能找到……哎呀!我多么愿意用尽我的精力,克服一切困难,打破一切障碍!”
“可是,在我看来,”艾玛说,“你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呀!”
“啊!你这样想?”罗多夫说。
“因为,说到底……”她接着说,“你是自由的。”
她犹豫了一下说:“你还有钱呢。”
“不要拿我开玩笑了,”他回答说。
她发誓不是开玩笑。忽然听见一声炮响,大家立刻一窝蜂似地挤到村子里去。
不料这是个错误的信号,州长先生还没有来,评判委员们感到很为难,不知道是应该开会,还是该再等一等。
到底,在广场的尽头,出现了一辆租来的双篷四轮大马车,拉车的是两匹瘦马,一个戴白帽的车夫正在挥舞马鞭。比内还来得及喊:“取枪!”联队长也不甘落后。大家跑去取架好的枪。大家都争先恐后。有些人还忘记了戴领章。好在州长的车驾似乎也能体谅他们的苦衷,两匹并驾齐驱的瘦马,咬着马辔小链,左摇右摆,小步跑到了镇公所的四根圆柱前,正好国民自卫队和消防队来得及摆好队伍,打着鼓在原地踏步。
“站稳!”比内喊道。
“立定!”联队长喊道。“向左看齐!”于是持枪敬礼,枪箍卡里卡拉一响,好像铜锅滚下楼梯一般,然后枪都放下。
于是就看见马车里走下一位先生,穿了一件银线绣花的短礼服,前额秃了,后脑有一撮头发,脸色*灰白,看起来很和善。他的两只眼睛很大,眼皮很厚,半开半闭地打量了一眼在场的群众,同时仰起他的尖鼻子,使瘪下去的嘴巴露出微笑来。他认出了佩绶带的镇长,就对他解释,说州长不能来了。他本人是州议员;接着,他又表示了歉意。杜瓦施回答了几句恭维话,州议员表示不敢当;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前额几乎碰到前额,四周围着评判委员、乡镇议员、知名人士、国民自卫队和群众。州议员先生把黑色*的小三角罢放在胸前,一再还礼,而杜瓦施也把腰弯得像一张弓,一面微笑着,结结巴巴地搜索枯肠,要表明他对王室的忠心,对贵宾光临荣镇的感激。
客店的小伙计伊波利特走过来,接过了马车夫手里的缰绳,虽然他跛了一只脚,还是把马牵到金狮客店的门廊下.那里有很多乡下人挤在一起看马车。于是击鼓鸣炮。先生们一个接着一个走上了主席台,坐上杜瓦施夫人借给大会的红色*粗绒扶手椅。
大人先生的模样都差不多。他们脸上的皮肤松弛,给太陽晒得有点黑了,看起来像甜苹果酒的颜色*,他们蓬松的连鬓胡子显露在硬领外面,领子上系了白领带,还结了一个玫瑰领花,他们的背心都是丝绒的,都有个圆翻领,他们的表带末端都挂了一个椭圆形的红玉印章;他们都把手放在大腿上,两腿小心地分开,裤裆的料子没有褪色*,磨得比靴皮还亮。
有身分地位的女士们坐在后面,在柱廊里,在圆柱子中间,而普通老百姓就站在对面,或者坐在椅子上。的确,勒斯蒂布杜瓦把原先搬到草地上的椅子又都搬到这里来了,他甚至还一刻不停地跑到教堂里去找椅子,由于他这样来回做买卖,造成了变通堵塞,要想走到主席台的小梯子前,也都很困难了。
“我认为,”勒合先生碰到回座位去的药剂师,就搭话说,“我们应该竖两根威尼斯旗杆,挂上一些庄严肃穆、富丽堂皇的东西,就像时新的服饰用品一样,那才好看呢!” (第二部第八节)
作者福楼拜是法国十九世纪现实主义文学大师,《包法利夫人》是其成名作和代表作。一八五六年《包法利夫人》在《巴黎杂志》上发表,不仅标志着十九世纪法国小说史的一个转折,而且在世界范围影响了小说这个文学体裁在此后一个多世纪的演变和发展过程。
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已有好几个中译本,其中一个出于已故李健吾先生的大手笔。李先生还写过一部《福楼拜评传》,对这位作者推崇备志:“斯汤达深刻、巴尔扎克伟大、但是福楼拜,完美。”
这个评价或许过高,但是我们至少可以说:福楼拜力求完美。
福楼拜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说家,他自称,他也确实是艺术家,文字的艺术家。他视文字、文学创作为生命,每一部作品,每一章,每一节,每一句,都是呕心沥血的结果。对于他,小说的形式和风格比其内容更加重要。他写得很慢,很苦,反复修改,要求每一个细节都来自仔细的观察或亲身体验,要求文字具有音乐的节奏。(“一句好的散文应该同一句好诗一样,是不可改动的,是同样有节奏,同样响亮的。”)写包法利夫人服毒时,他感到自己也好象也中了毒。
他写《包法利夫人》花了四年零四个月,每天工作十二小时。正反两面的草稿写了一千八百页,最后定稿不到五百页。当然他有条件这么做。他出身富裕的资产阶级,不必为谋生而忙碌,更不必卖文为生,有的是精雕细琢的工夫。1856年《包法利夫人》在《巴黎杂志》上发表,不仅标志着十九世纪法国小说史的一个转折,而且在世界范围影响了小说这个文学体裁在此后一个多世纪的演变和发展过程。
如同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是对骑士小说的清算一样,《包法利夫人》在一定意义上是对浪漫主义与浪漫小说的清算。女主人公爱玛·包法利(“爱玛”是个浪漫的名字,“包法利”Bovary这个姓氏的词根Bov包含“牛”的意思:福楼拜煞费苦心选定的这个姓名,本身就意味着想入非非的浪漫与平庸的现实之间的反差)是外省一个富裕农民的女儿,在修道院度过青年时代,饱读浪漫派作品。她成年后嫁给一名乡镇医生,平庸、迟钝、不解儿女柔情的包法利,真所谓“彩凤随鸦”。于是她不安于室,先后成为风月老手、地主罗多尔夫与书记员莱昂的情人。为了取悦莱昂,维持奢华的生活,她挥霍了丈夫的财产,还借了高利贷。后来莱昂对她生厌,高利贷向她逼债,她只有服砒霜自杀。
故事很简单,没有浪漫派小说曲折离奇的情节,无非是一个“婬*妇”通|奸偷情,自食其果。作者的本意也不是讲故事,他为小说加了一个副标题:《外省风情》。他为我们展示十九世纪中叶法国外省生活的工笔画卷,那是个单调沉闷、狭隘闭塞的世界,容不得半点对高尚的理想,乃至爱玛这样对虚幻的“幸福”的追求,而以药剂师奥梅为代表的所谓自由资产者打着科学的旗号,欺世盗名,无往而不胜。妇女在这个社会中更是弱者,福楼拜自己就说过:“就在此刻,同时在二十二个村庄中,我可怜的包法利夫人正在忍受苦难,伤心饮泣。”
这部今天进入文学教科书的作品,在它发表的第二年却被当局加上有伤风化、诽谤宗教等罪名,由检察官提出公诉。检察官列举书中四个段落为佐证。一,爱玛在树林里委身于罗多尔夫,她因奸情而变得更加美丽:这是对通|奸的颂扬。二,爱玛病后去领圣体,她用对情人的语言向天主倾诉。三,爱玛与莱昂在奔驰的马车里做*爱(《巴黎杂志》的编辑删掉了这一段),然后是对他们幽会的旅馆房间的“婬*荡描写”。四,对爱玛临死终场面的描写违背宗教和道德原则,夹杂肉欲的联想。
我们且看第三项指控。检察官委婉地称之为“马车里的沦落”的那一段:
车子掉头往回走;而这一回,既无目标又无方向,只是在随意游荡。只见它先是驶过圣波尔教堂,勒斯居尔,加尔刚山,红墉镇,快活林广场;随后是马拉德尔里街,迪南德里街,圣罗曼塔楼,圣维维安教堂,圣马克洛教堂,圣尼凯兹教堂,---再驶过海关;---旧城楼,三管道和纪念公墓。车夫不时从车座上朝那些小酒店投去绝望的目光。他不明白车厢里的那二位究竟着了什么魔,居然就是不肯让车停下。他试过好几次,每回都即刻听见身后传来怒气冲冲的喊声。于是他只得狠下心来鞭打那两匹汗涔涔的驽马,任凭车子怎么颠簸,怎么东磕西碰,全都置之度外,他焉头耷脑,又渴又倦又伤心,差点儿哭了出来。
在码头,在货车与车桶之间,在街上,在界石拐角处,城里的那些男男女女都睁大眼睛,惊愕地望着这幕外省难得一见的场景---一辆遮着帘子、比坟墓还密不透风的马车,不停地在眼前晃来晃去,颠簸得像条海船。
有一回,中午时分在旷野上,陽光射得镀银旧车灯锃锃发亮的当口,从黄步小窗帘里探出只裸露的手来,把一团碎纸扔出窗外,纸屑像白蝴蝶似的随风飘散,落入远处开满紫红花朵的苜蓿地里。
随后,六点钟光景,马车停进博伏瓦齐纳街区一条小巷,下来一个女人,面纱放得很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这段叙述,适见福楼拜艺术手段的高超。他让读者处于车夫与市民的视角,猜想车里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今的通俗小说作者或者影视编导处理汽车(相当于福楼拜时代的马车)里偷情的场面,不知浇上多少浓油赤酱。
再看对旅馆房间的“婬*秽描绘”:
在这个充满欢乐的温馨的房间,尽管华丽里透出些衰颓,他俩依然钟爱无比!每次来总看到家具依然如故,有时还会在台钟的底座上找到几枚发夹,那是上星期四她忘在这儿的。壁炉边上,有张镶嵌螺钿的黄檀木小圆桌,他俩就在这圆桌上用餐。爱玛把肉切开,连同温柔甜蜜的千言万语,一块儿递给他;香槟泡沫从精致的酒杯溢出,流到她的戒指上,她忘情地纵声大笑。他俩已完完全全被对方所占有,根本无法自拔,因此都以为这儿就是他俩的家,他们要在这儿一起生活,直到地老天荒,就像一对年轻的终身夫妻那样。他们说我们的房间,我们的地毯,我们的椅子,她甚至管莱昂送她的拖鞋叫我的拖鞋,那是当初看她喜欢,莱昂特地买给她的礼物。这双粉红缎面的拖鞋,用天鹅绒毛滚着边。她坐在他的膝上,脚够不着地,只能悬在半空;这时那双小巧玲珑、鞋跟不包革的拖鞋,就单靠光脚的脚趾点着。
与其说作者“婬*荡”,不如说是检察官大人神经过敏。
幸亏福楼拜请出一位地位显赫、能言善辩的大律师,法庭最后判福楼拜无罪。
这场官司的结果,是《包法利夫人》成为畅销书。这以后,由于这篇小说多层次的、丰富的内涵,更由于持不同美学观点的小说家和批评家们各取所需,它得到不同的评价。我们只能挂一漏万,举其大端。
尽管福楼拜本人对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等等颇有微词,左拉对《包法利夫人》推崇备至:“以《包法利夫人》为典型的自然主义小说的首要特征,是准确复制生活,排除任何故事性*成分。作品的结构仅在于选择场景以及某种和谐的展开程序......最终是小说家杀死主人公,如果他只接受普通生活的平常进程。”
早在上一个世纪,已有论者强调这部小说的心理学和哲学层面。儒勒.德.戈吉耶发明了“包法利主义”这个名词,把它定义为“人所具有的把自己设想成另一个样子的能力”。(应该说,“包法利主义”的存在先于包法利夫人,而且是超国界的。中国文学史上有无数“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或“始乱终弃”的“红颜薄命”的故事。它也延伸到当今世界,青年男女对明星、对“大众情人”的崇拜,其实也是“包法利主义”的一种变体。)
本世纪初,从英国小说家亨利.詹姆斯开始,批评界致力于凸现福楼拜作品的艺术层面。詹姆斯写道:“福楼拜只在表现手法中看到艺术品的存在,他向我们提出挑战,看谁能确定另一个评定作品生命力的标准而不论为笑柄。”
福楼拜研究本世纪蔚为显学。六十年代兴起的法国“新小说”作家和理论家们视福楼拜为先驱。让.罗赛主要研究《包法利夫人》的叙述技巧和叙述观点,他说这部“什么也不涉及的书”是现代反小说的祖先。这话也不是毫无根据。福楼拜本人在一封信里说过:“我以为美的,是一本什么也不涉及的书,一本没有外部联系的书,它以自身风格的内在力量支撑自己,如同地球无所评籍,悬在空中,一本几乎没有主题的书,或者,至少,主题几乎是看不见的,如果这是可能的。”在另一封信里他说:“因此既没有美丽的题材,也没有卑贱的题材,而且,从纯艺术的观点来看,我们几乎可以把不存在任何题材奉为格言,因为风格本身就是观察事物的绝对方式。”小说中对物体的刻画越是精细,这个物体就越是孤立于它从属的那个整体,除了它作为物体存在在那里,失去其他任何意义,如小说中夏尔的那顶帽子。
萨特研究福楼拜,写了一部两千页的大书《家庭的白痴》。他认为“被动性*”在福楼拜身上非常重要。他爱用被动态造句,也是被动性*的体现。他的父亲,鲁昂的名医,在家庭里滥用权力;母亲对他没有感情;继承父业,也成为名医的兄长引起他的嫉妒心。凡此种种,造成他的孤僻倾向,使他成为一个曾经是不幸的,后来又把神经官能症作为摆脱不幸的办法的人。艺术或文学不一定是神经官能症患者的事情,但是为艺术而艺术,如福楼拜,要求一种神经官能症。
最后要提到著名的秘鲁作家略萨,他写了一部研究福楼拜的专著《无休止的纵欲》,标题来自福楼拜的一句话:“承受人生的唯一方式是沉溺于文学,如同无休止的纵欲。”(1858年9月4日致勒罗瓦耶.德.尚特比小姐的信)他推崇《包法利夫人》为第一部现代小说,赞扬福楼拜对形式完美的追求,认为在后者身上,“形式从来未与生活分离:形式是生活最好的维护者”。
如果说《包法利夫人》的文本为批评家的诠释提供了无穷的可能性*,对于翻译家,文本在形式上的完美却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和挑战。译者不仅要准确传达词义,如果他尽心尽职,还要尽可能顾及原文的音乐性*。李健吾先生以作家的才情译书,他的译本行文潇洒,有的翻译评论家誉之为“定本”。他的文章确实漂亮,试引一段(第三部第五章,爱玛坐马车从永镇到鲁昂,城市在她的眼下出现);
城像圆剧场,一步比一步低,雾气笼罩,直到过了桥,才乱纷纷展开。再过去又是旷野,形象单调,越远越高,最后碰上灰天的模糊的基线。全部风景,这样从高望去,平平静静,像煞一幅画。停锚的船只,堆在一个角落;河顺着绿岭弯来弯去;长方形的岛屿,如同几条大黑鱼,停在水面,一动不动。工厂的烟囱冒出大团棕色*的烟,随风飘散。教堂的尖顶突破浓雾,清越的钟声有冶铸厂的轰隆轰隆的响声伴奏。马路的枯树,站在房屋中间,好象成堆的紫色*荆棘一样。雨洗过的屋顶,由于市区有高有低,光色*参差不齐。有时候,吹来一阵劲风,浮云飘向圣.卡特琳岭,仿佛空气凝成波涛,冲击岸边绝崖,先是气势汹汹,转瞬又销声匿迹了。
我们看到,李先生爱用四字成语和四字结构,因此句读较多,这一段文字一共用了三十五个标点符号,包括逗号、分号和句号。福楼拜极其重视文句的节奏,原文只用了二十二个标点符号。本书作者周克希先生力图在一定程度上复制原文的节奏,他的译文用了二十五个标点符号:
像圆形剧场那样下凹,沐浴在雾霭之中的这座城市,过了桥那头才渐渐开阔,布局也没了章法。再往后,平坦的田野重又走势单调地隆起,延接到远处苍茫的边际。从高处如此望去,整片景色*了无动静,像一幅画;下锚的船只挤挨在一隅;河流在葱郁的冈峦脚下描画出流畅的弧线,椭圆形的岛屿恰似露出水面的一条条黑色*的大鱼。工厂的烟囱吐出滚滚浓烟,随风飘散开去。铸造厂传来隆隆的响声,和着矗立在雾中的教堂钟楼清脆的排钟声。大街两旁的树木,凋零了树叶,宛似屋宇间一蓬蓬紫色*的荆棘,屋顶上的雨水犹自闪着亮光,屋面随地势起伏而明暗不一。时而,一阵风挟着云团掠向圣卡特琳娜山冈,犹如股股气浪悄没声儿地撞碎在峭壁上。
翻译没有定本,李健吾先生的译本是否定本,这些都是学术界还没定论的问题。我不敢说周克希先生的译本在总体上或在某一方面超过李先生的译本或其他译本,但是我可以说,这是一个不同的,有自觉的美学追求,因而有其价值的译本。
一天夜晚,大约十一点钟,他们给笃笃的马蹄声惊醒了,马就停在门口。女佣人打开阁楼的天窗,盘问一个停在街上的男人,他是来请医生的,身上带了一封信。娜塔西走下楼来,冷得直打哆嗦,她先开锁,然后拔出门闩。来人下了马,跟着女佣人,一下就进了房间。他从他的灰绸毡帽里,取出了一封用旧布包着的信,慎重其事地交给夏尔,夏尔就倚着枕头看信。娜塔西站在床边,手里举着灯;少奶奶不好意思,脸朝着墙,背对着来人。
这封信用一小块蓝漆封口,请包法利医生赶快到贝尔托田庄去,医治一条断腿。可是从托特到贝尔托要经过朗格镇和圣·维克托,拐弯抹角足足有六古里。夜是漆黑的,少奶奶担心丈夫出事。于是决定来人骑马先走,夏尔要等三个小时以后,月亮出来了再动身。还要那边派个孩子接他,给他带路,开栅栏门。
清晨四点钟光景,夏尔把大衣裹得紧紧的,动身到贝尔托去。被窝里的暖气还没离身,他就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地骑着脚步平稳的牲口上路了。马走到田垄边上,面前是一些荆棘围着的大坑,就自动不走了;夏尔突然惊醒过来,马上记起断腿的事,竭力回忆自己学过的各种接骨法。雨已经不下了;天有点朦胧亮,在苹果树的枯枝上,栖息着一动不动的小鸟,清晨的寒风使它们细小的羽毛竖立起来。萧瑟的田野平铺在眼前,一望无际,远处一丛丛树木,围绕着一个个相距遥远的田庄,好似灰蒙蒙的广阔平原上,点缀着紫黑色*的斑点,这片灰色*一直延伸到天边,和灰暗的天色*融合为一了。夏尔时不时地睁开眼睛,后来精神疲倦,又困起来,不久就坠入了一种迷离恍惚的状态;他新近的感觉和过去的回忆混淆不清了,自己仿佛分身有术,既是学生,又是丈夫;既像刚才一样躺在床上,又像当年一样还在手术室里,在他头脑中,药膏的暖香和露水的清香混合为一了;他听见床顶的铁环在帐杆上滑动,他的妻子在睡觉……
走汉瓦松镇的时候,他看见沟边的草地上坐着一个小男孩。
“你是医生吗?”小孩问道。
夏尔回答之后,孩子立刻把木鞋提在手上,在他前面跑了起来。
医生一路上听带路的孩子讲,才知道卢奥先生大约是这里最阔气的种地人。昨天晚上,他在邻居家过“三王节”,回来摔断了腿。他的妻子两年前就死了。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千金小姐,帮他料理家务。
车辙越来越深。贝尔托越来越近。小男孩钻进一个篱笆洞,看不见了,然后又从一个院子里面跑了出来,把栅栏门打开。草湿路滑,马走不稳;走过树下,夏尔还得弯腰。看门狗在窝里狂叫,链子都拉直了。走进贝尔托田庄时,马一害怕,就闪到路边去了。
田庄看起来很不错。从马厩打开的上半扇门望去,可以看见种地的大马正在安安静静地吃着新槽里的草料。沿着房屋有一大堆肥料,上面冒出一片水汽;在母鸡和火鸡中间,有五六只孔雀——这是科州田庄的珍禽——居高临下,和鸡争啄食物。羊圈长长的,仓库高高的,墙壁和人的手一样光滑。车棚底下放着两辆大板车,四把铁犁,还有鞭子,轭圈,全副马具,马具的蓝色*毛皮上沾满了从楼上谷仓里落下来的浮尘。院子在斜坡上,院里整整齐齐、不疏不密地种上了树木;池塘边上,一群鹅快活得嘎嘎直叫。
一个年轻女子,穿着镶了三道花边的蓝色*丝绒长袍,来到门口迎接包法利先生,带他走进了炉火烧得正旺的厨房。厨房四边摆着大大小小的闷罐,伙计们的早餐正在罐里沸腾。炉灶内壁烘着几件湿衣服。火铲、火钳、风箱吹风嘴都是大号的,像擦亮了的钢铁一样闪闪发光;靠墙摆着成套的厨房用具,时明时暗地反映出灶中的火焰,还有玻璃窗透进来的曙光。
夏尔上楼来看病人,看见他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发汗,睡帽扔得老远。这是一个五十岁的矮胖子,皮肤白净,眼睛澄蓝,额头光秃秃的,还戴着一副耳环。床旁边有一把椅子,上面放了一大瓶烧酒,他不一会儿就喝上一口,给自己打打气;但是一见医生,打足了的气又泄下去了,他不再那样昏天黑地一直咒骂到天亮,却有气无力地哼哼唧唧起来。
骨折情况简单,没有什么并发症。夏尔不敢想象居然有这样容易治的病。他记起了他的老师在病床前的姿态,于是就用各种好话安慰病人。外科医生的这些亲切表示,就像手术刀上抹了油一样。为了自制夹板,还到车棚底下找来了一捆板条。夏尔挑了一块,劈成几块小的,用碎玻璃磨光;女佣人撕开一块布作绷带,艾玛小姐也在试缝几个小布垫子。因为她花了好长时间没有找到袖套,她父亲等得不耐烦了;她也没有顶嘴;只是在缝垫子的时候,一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头,就把手指放到嘴里,嘬了两口。
夏尔看见她的指甲如此白净,觉得惊讶:指甲光亮,指尖细小,剪成杏仁的形状,看来比迪埃普的象牙更洁净。然而她的手并不美,也许还不够白,指节瘦得有点露骨;此外,手也显得太长,轮廓的曲线不够柔和。如果说她美丽的话,那是她的眼睛;虽然眸子是褐色*的,但在睫毛衬托之下,似乎变成乌黑的了;她的目光炯炯,看起人来单刀直入,既不害羞,也不害怕。
包扎一完,医生就得到邀请,而且是卢奥先生亲自邀请的:在走之前吃一点东西。
夏尔走下楼来,到了底层的厅子里。两份刀叉,还有几个银杯,摆在一张小桌子上,桌子靠近一张华盖大床放脚的那一头,床上挂了印花布帐,帐子上画的是土耳其人。闻得到蝴蝶花和湿布的气味,那是从窗子对面的高高大大的栎木橱子里散发出来的。在靠墙角的地面上,竖着摆了几袋面粉。那是隔壁谷仓放不下的,要放进谷仓去,还得爬三级石头台阶呢。墙上的绿色*油漆一片一片地剥落在墙根下,在墙壁当中的钉子上,挂了一个装饰房间的镀金画框,框子里是用铅笔画的文艺女神的头像,头像下面用花体字写着:献给我亲爱的爸爸。
起先,他们谈到病人,然后就谈天气,谈严冬,谈夜里在田野奔跑的狼群。卢奥小姐在乡下并不大开心,尤其是现在,田庄的事几乎全靠她一个人照管。由于厅子太冷,她一边吃,一边打哆嗦,这会让人看出她的嘴唇太厚,何况她一不讲话,就有咬嘴唇的习惯。
她的脖子从白色*的翻领中露了出来。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看起来如此光滑,好像两片乌云,紧紧贴住鬓角,又像起伏的波浪,几乎遮住了耳朵尖,盘到后头,挽成一个大髻,头发的分缝纤细,顺着脑壳的曲线由前向后延伸,也消失在发髻里。乡下医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发型。她的脸蛋红得像攻瑰。她仿照男人,在上衣的两颗纽扣中间挂了个玳瑁的单片眼镜。
夏尔下楼向卢奥老爹辞行后,又回到厅子里,发现她站在窗前,额头贴着窗户,正在眺望豆架被风刮倒的园子。她回转身来问道:
“你找什么东西吗?”
“对不起,我的鞭子,”他答道。
他开始在床上,门背后,椅子底下寻找;不料鞭子却掉在小麦口袋和墙壁之间的地上。艾玛小姐眼快,就伏到口袋上去捡。夏尔为了讨好,也赶快跑过去,同样伸出胳膊,他感到他的胸脯蹭到她伏在口袋上的背脊。她站直了,涨红了脸,向后望了一眼,把牛筋鞭子递给他。
他原来答应三天过后再来贝尔托,但是却在第二天就来了;以后原定一星期来两次,但不定期的偶尔探望不计算在内。
其实,一切进行顺利;按照自然规律,伤势一天比一天轻了;过了一个半月,大家看见卢奥老爹一个人在自己的“寒舍”里练习走路,就开始把包法利先生说成是一个大有能耐的人。卢奥老爹说:伊夫托的头等医生,甚至卢昂的一流名医,恐怕也不过如此了。至于夏尔,他从不扪心自问为什么乐意去贝尔托。万一想到这个问题,那不消说,他的满腔热情不是为了病情严重,就是为了有利可图。然而,真是为了这个原因,到田庄去看病,却能给他平淡无奇的生活增加额外的吸引力吗?去的日子,他老早就起来,骑上牲口,赶得它飞跑,然后下马,在草上把脚揩干净,进田庄之前,还赶快把黑手套戴上。他喜欢看到自己走进院子,感到栅栏门随着自己的肩膀转开,听到公鸡在墙上叫,小伙计们来迎接他;他喜欢仓库和马厩,他喜欢卢奥老爹拍着他的手,叫他做救命恩人;他喜欢艾玛小姐的小木头鞋,在厨房的洗干净了的石板地上,她的高后跟把她托高了一点,她一走动,木头鞋底很快抬起,和鞋皮一磨擦,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总是把他送到第一级台阶。要是马还没有牵来,她就等着。告别之后,他们不再说话;四面都是风,吹乱了她后颈窝新生的短发,吹动了她臀部围裙的带子,好像扭来卷去的小旗。在一个解冻的日子,院子里的树皮渗水了;房顶上的雪也溶化了。她站在门槛上,把陽伞拿来,并且撑开。陽伞是闪色*绸子的,陽光可以透过,闪烁的反光照亮了她面部白净的皮肤。天气乍暖,她在伞下微笑,听得见水珠点点滴滴落在绷紧了的波纹绸伞上。
夏尔初去贝尔托的时候,少奶奶免不了要了解病人的情况,甚至在她的复式记帐簿里,选了空白的一页来登记卢奥先生的账目。等她知道了他还有一个女儿,就到处去打听;听说卢奥小姐是于絮林修道院培养长大的,还受过众口|交誉的“好教育”;那她理所当然地会跳舞、绘画、绣花、弹琴了。这简直是忍无可忍!
“难道不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她心里思忖,“他去看她的时候才容光焕发,才不管风吹雨打也要换上他的新背心?啊!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她本能地恨她。起初,她要减轻苦恼,就指桑骂槐。但夏尔听不懂;后来,她故意找碴子,他又怕吵,只当没听见;最后,她打开窗子说亮话了:为什么还去贝尔托?卢奥先生的病不是好了吗?他的帐还没付呢?啊!是不是因为那边有个心上人?有个能说会道、会绣花的女才子?这就是你爱的,你要的是城里的小姐!说得夏尔哑口无言,她还不肯放过:“卢奥老爹的女儿,一个城里的小姐!去她的罢!他们家的爷爷不过是个放羊的;他们有个亲戚干了坏事,同人吵了起来,差一点吃了官司。这有什么可神气的!何必星期天上教堂还要换上一件绸袍子?难道要冒充伯爵夫人!还有那个可怜的老头子,去年要不是靠了油菜,说不定连欠的账都还不清呢!”
夏尔给她吵得又烦又累,就不去贝尔托了。但是艾洛伊丝还不罢休,一定要他把手放在弥撒书上发誓:以后决不再去。她一把眼泪,两片嘴唇,又哭又吻,好像爱情的火山大爆发,他不得不迁就她。但是他表面上虽然百依百顺,内心的强烈欲|望却要造反,于是他自然地学会了两面派的手法:你能禁止我去看她,但是你能要我不爱她而爱你吗?这个寡妇瘦骨嶙峋,牙齿又长,一年四季都披着一块黑色*的小披巾,尖角搭在肩上;她的骨架套上袍子,就像长剑套上剑鞘;袍子太短,露出了脚踝骨和交叉地搭在灰色*袜子上的宽鞋带。
夏尔的母亲时不时地来看望他们;但过不了几天,媳妇的尖嘴薄舌似乎要把婆婆磨成针了;不过,婆婆也不是好惹的,于是枪尖对刀锋,你一言,我一语,舌剑唇枪,都刺到夏尔身上。他吃起东西来为什么像饿了半辈子似的!干吗来一个人就要喝上一杯酒?怎么死也不肯穿法兰绒的衣服呀!
就在开春后的一天,安古镇一个公证人,就是保管杜比克寡妇财产的那一位,带了事务所的全部现金,坐上一条顺风顺水的船,卷款潜逃了。不错,艾洛伊丝除了价值六千法郎的船股以外,还在弗朗索瓦街有一座房子;但是从这座吹得天花乱坠的房子里带到包法利家来的,只有几件家具,还有几套旧衣服。事情一定要搞个清楚。原来迪埃普的房子早已蛀空吃光,连柱子都抵押出去了;她在公证人那里存了多少,只有上帝知道,但是船的股份决超不过一千古币。这样看来,她原来撒谎了,好厉害的婆娘!包家公公一气之下,把一张椅子都摔坏了,只怪老婆叫儿子上了大当,给他套上了这样一匹瘦马,后来马鞍还不如马皮值钱呢!他们赶到托特。话一说穿,就吵起来。艾洛伊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扑在丈夫怀里,死皮赖脸求他不要让公婆欺负她。夏尔想为她说两句话。父母一生气,就回去了。
但是打击已中要害。过了一个星期,她在院子里晾衣服,吐了一口鲜血;第二天,夏尔正转身去拉上窗帘,她忽然说:“啊!我的天!”她叹口气,晕了过去。她死了,多么奇怪!
下葬之后,夏尔回到家里。楼下一个人也没有;他上楼进卧房,看见她的睡衣还挂在床头边;于是他抱头坐在书桌前,沉浸在半睡半醒的痛苦中,一直待到天黑,说来说去,她到底爱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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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斯塔夫·福楼拜(1821-1880)是19世纪中叶法国现实主义作家。生于法国诺曼底卢昂医生世家。童年在父亲医院里度过,医院环境培养了他细致观察与剖析事物的习惯,对日后文学创作有极大的影响。福楼拜在中学时就热爱浪漫主义作品,并从事文学习作。早期习作有浓厚浪漫主义色*彩。1840年,他赴巴黎求学,攻读法律,期间结识雨果。1843年放弃法律,专心文学。1846年,回卢昂,结识女诗人路易丝·柯莱,随后有近十年的交往。定居卢昂期间,他埋头写作,偶尔拜会文艺界朋友,直到生命最后时刻。晚年,他曾悉心指导莫泊桑写作。
1857年,福楼拜出版代表作长篇小说《包法利夫人》,轰动文坛。但作品受到当局指控,罪名是败坏道德,毁谤宗教。此后,他一度转入古代题材创作,于1862年发表长篇小说《萨朗波》。但1870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情感教育》,仍然是一部以现实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小说在揭露个人悲剧的社会因素方面,与《包法利夫人》有异曲同工之妙。此外,他还写有《圣·安东的诱惑》(1874)、未完稿的《布瓦尔和佩居谢》、剧本《竞选人》(1874)和短篇小说集《三故事》(1877)等。小说集中的《一颗简单的心》,出色*地刻画了一个普通劳动妇女的形象,是他短篇中的杰作。
福楼拜主张小说家应像科学家那样实事求是,要通过实地考察进行准确地描写。同时,他还提倡“客观而无动于衷”的创作理论,反对小说家在作品中表现自己。在艺术风格上,福楼拜从不作孤立、单独的环境描写,而是努力做到用环境来烘托人物心情,达到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他还是语言大师,注重思想与语言的统一。他认为:“思想越是美好,词句就越是铿锵,思想的准确会造成语言的准确。”又说:“表达愈是接近思想,用词就愈是贴切,就愈是美。”因此,他经常苦心磨练,惨淡经营,注意锤炼语言和句子。他的作品语言精练、准确、铿锵有力,是法国文学史上的“模范散文”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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